下午4點半，在一聲聲“老師再見”中，翁小莉與孩子們告別，驅車前往下一個工作地點——超市。

傍晚，幼兒保育師翁小莉變身超市分揀員翁小莉，一手舉掃碼槍，一手推購物車，在系統發單、催單的滴滴聲中穿梭于貨架間。不多時，她購物車里活蹦亂跳的蝦、熱氣騰騰的饅頭等就會由配送員送達附近居民家。

在超市，和她一起兼職的還有附近的大學生、全職媽媽等。近年來，不少人開始利用業余時間從事副業。從傳統的家教、寫作到新興的網約車司機、做AI數據標注，人們用副業打破職業的邊界，用零工填補生活的空白。多種多樣的副業不僅提供了增加收入的渠道，也見證著時代與生產力的變遷。

雙面互聯網

“一周漲了4.5萬粉絲，像做夢一樣?！睂π〖t書博主苑思琦來說，社交平臺為自己拓展了第二事業空間。

2023年，苑思琦本著“上班那么苦，下班回家一定要開心點”的想法，把自己在上海老弄堂里10平方米的出租屋改造一新，并將改造過程發到網上。然而，在家居博主賽道上，10平方米的空間過于擁擠，“我連一個電冰箱的廣告都接不到，因為屋里沒地方放”。

摸爬滾打半年多，攢下2.6萬粉絲，她決定轉型做個人IP博主，分享自己做編導工作的日常，順便開了一個名叫“挑戰1個月教會普通人做自媒體”的系列欄目。誰知這個系列一經發布就火了，不少網友在評論區留言“求帶”，苑思琦開始思考:能不能轉行到MCN機構做自媒體博主孵化工作呢？

等待面試結果的一周時間，她的作品流量突飛猛進，賬號漲粉4.5萬，幫助她拿到了MCN機構的入場券?！盎蛟S是天時地利，正好在找工作的時候漲粉，才有了如今的我?！痹匪肩f。

當人們把社交媒體平臺當作搜索引擎，就會發現幾乎在各個領域，都有像苑思琦一樣分享信息的人，這給普通人做副業提供了無限可能。

過年回家寵物怎么喂？父母異地就醫能不能請人陪護？孩子寫作業不專心，能不能請大學生陪讀？互聯網平臺方便了人們發布需求，在每一份需求背后都蘊藏著副業商機。今年春節期間，在公司值班的胡楠沒有回家，利用休息時間幫人上門喂貓掙了1.5萬元。

“現在我上門去喂的貓基本是老客戶，一天最多要跑20家，老客戶推薦來的新客戶我已經接不下了。”胡楠伸出自己的手，上面有每天洗消幾十次留下的干裂紋，也有被小貓抓咬留下的疤痕。

2022年底，胡楠在短視頻平臺上看到了別人上門喂貓的視頻，心動于這份工作既能掙錢又能擼貓，便開始在各個平臺注冊賬號準備接單。從2023年4月接到第一單到積累了較為穩定的客源，她花了近半年時間。憑借細致認真，胡楠從養寵平臺積累了大量需要上門喂貓服務的回頭客?！坝械男∝埮律?，吃飯的時候不愿意被看著；有的小貓黏人，喜歡被拍屁股?！焙v起老客戶家小貓的習性如數家珍，“我最喜歡的是一只小起司貓，太可愛了，每次我都愿意多陪它玩一會兒?！?/p>

意想不到的是，“春節上門喂貓收入1.5萬”被營銷號搬上熱搜后，有人質疑胡楠是在給養寵平臺拉新引流、“割韭菜”。胡楠很無奈，覺得網友只看到了收入，沒看到背后的辛苦。

在陪診、家教、寵物托管等服務業領域，過多的人員涌入帶來了價格戰。但“一分價錢一分貨”的道理仍然成立，無節制降價看似讓消費者獲益，實則導致服務質量參差不齊。因此，長期從業的服務者往往更注重專業性，通過考取相關證件等途徑提升自己的能力。

“用互聯網賺錢”還意味著將自己的一部分生活暴露在陌生人眼前。“吃互聯網這口飯注定會被評價、吐槽。”雖然苑思琦從做家居博主時期就接受了“讓陌生人看自己的家”這一事實，但她也會因陌生網友的吐槽和質疑偷偷哭泣。不過，她說現在已經能做到更客觀地對待他人的評價，“因為質疑或許能讓內容的流量更好”。

看得見的收益

探索副業的原因有很多，但增加收入一定是最直接的動力。

如果不是兼職做自媒體，苑思琦沒想到能在短短一年內從月租2500元的合租小臥室搬進三室一廳的整租房。曾經，這位家居博主的小家甚至沒有晾衣服的地方，濕衣服搭在常年不見光的走廊上很難晾干?！澳菚r候，我每天早上需要把衣服用吹風機吹干，再穿去上班?！彼f。

在粉絲量超10萬并開始孵化博主后，苑思琦的平均月收入已達到5萬元左右，她不僅在上海重新租了一套大房子，還給媽媽在老家買了一套小房子用于養老住。

2023年，翁小莉所在的幼兒園停業了，她被迫離開工作了十幾年的單位，重新入職一家私立幼兒園?？晌C感纏繞著翁小莉，她決定做一份副業，增加收入、貼補家用，于是超市分揀員成為選擇。

今年3月，翁小莉連續工作26天，每天分揀4個小時，計件工資合計1595.03元?！芭芮芭芎?、爬上爬下，十八般武藝不在話下，管它是5升水還是10斤米，左手拎右手扛，零下18攝氏度的冷庫又何妨？全部打包完一單，凈賺1.275元。你說賺錢難不難？”翁小莉說，雖然錢不多，但她很滿足，因為掙錢這個過程讓自己很有安全感。

對剛步入社會的年輕人來說，多渠道增加收入能讓生活更有確定感。大學畢業兩年后，戴蒙德靠兼職寫作賺了10萬元?！白铋_始寫了一年書評無人問津?！贝髅傻聦懙降?6篇時，終于有一家出版社聯系他，于是拿到了第一筆稿費。從那以后，他不斷鉆研平臺規律、社會熱點，持續在各平臺發表書評、影評、職場心得，偶爾也接一些短視頻文案單。后來，擁有良好文字功底和3萬粉絲知乎賬號的他跳槽到一家新媒體公司，收入也隨之增長。

而胡楠之所以能在上門喂貓的同行中脫穎而出，是因為給客戶提供了更多情緒價值。每次上門喂貓，她都會帶上拍立得相機為每只小貓拍照，再把照片留在主人家。不少客戶回到家后都會被這份驚喜感動，下次出遠門就會第一個想到請她幫忙照看寵物。久而久之，回頭客介紹新顧客，客源越來越多，單價也隨之提高。

在一些服務領域，從業者想獲得穩定收入，會努力構建固定的客源網絡。部分經驗豐富的服務人員還會逐步轉型為資源協調者，通過整合需求對接更多客戶和同行。

全職媽媽王秀敏做了半年陪診師，從“蹲在群里搶單”發展到“自己給新人派單”?！叭绻灰揽科脚_發單，客戶在平臺支付298元購買4個小時的陪診服務，到我手里可能只有200元。如果是偏遠的醫院，去掉油費基本賺不了什么錢?！蓖跣忝粽f，經驗豐富的陪診師一般都會建立自己的客戶網絡，很少從平臺接單。一方面因為平臺抽成高，另一方面也需要拼手速:群里幾百個人，平臺發1單，5秒鐘內就會被人搶走。

做了半年陪診師后，王秀敏擁有了自己的穩定客戶群體，基本上只接老客戶或他們推薦來的新客戶，平均月收入達到1萬元左右。自己顧不上時，還會分發給新入行的小伙伴來做。

看不見的收獲

物質財富以外，經營副業也會帶來其他收獲。

兼職可以有很多種，為什么單單選擇了聽起來最累的分揀員？翁小莉開心地說:“其實是想免費健身?！敝?，她會花上萬元去健身房做功能性訓練，練習瑜伽、普拉提?，F在每天在超市走1萬多步，快走、急停，加上搬運、上爬下跳，腰圍小了一圈，提高身體素質的同時還掙了外快。

副業也帶來了情緒價值。胡楠說，上門喂貓更像一個治愈的過程?！吧习嘤袝r會讓我變得很暴躁，同事可能會大喊大叫，但小貓只會歪頭沖你喵喵叫。”

做陪診師前，王秀敏當了14年全職媽媽，生活幾乎就是圍著家庭轉。孩子慢慢長大后，她開始焦慮，“孩子同學的媽媽都有職業，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介紹自己”。做陪診師給了她走出家門、提升價值感的機會，也重新和社會建立了聯系。

“工作也像帶孩子，冬天不堅持運動、做好準備，到了春天怎么能躥個子呢？”在王秀敏看來，陪診并不是單純的跑腿體力活。來北京就診的異地患者很多，人生地不熟，加上表達能力和專業知識的限制，許多患者在就診時都會手忙腳亂。為了讓客戶更安心，每次陪診前，她都會花兩三個小時認真整理患者的病史資料，保證醫生問起時對答如流。今年春節期間，她堅持每日更新社交平臺賬號，總結發布“北京各大醫院門診放號時間”、科普“門診慢病和門診特病報銷比例及申請流程”等，用優質內容吸引更多粉絲和潛在客戶。如今，孩子們會驕傲地告訴朋友“我的媽媽幫助了很多人”。

長期主義，是很多人做好副業的關鍵詞?！皩懽魇且粋€不停輸出的過程，言之有物必須保持大量輸入，必須細致觀察生活?！眻猿謱懽鞯贡拼髅傻逻M行更有主題性的閱讀，保持每年閱讀大約80本書的習慣，顯著提升了自己的思維能力。此外，從書中獲取的大量信息也讓他更容易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，“做新媒體運營那段時間，公司難搞的客戶都是我去溝通的”。

苑思琦在認真運營自媒體賬號之前，從未長久堅持和鉆研過某個領域。以前加班叫苦連天，如今8個小時外加班直播也不覺得累。她慶幸自己在最忙的時候也沒有斷更:“以前只顧自己，當評論區出現越來越多‘求帶’‘干貨滿滿’之類的聲音，使她逐漸產生了更強的責任感和滿足感，想照顧好更多人，讓他們感受到互聯網帶來的紅利?！?/p>

暮色籠罩城市，自媒體博主仍在屏幕前剪輯靈感碎片，陪診師正攙扶獨居老人走出醫院，上門喂貓的年輕人輕輕合上客戶家的門……這些零工經濟的微光，正匯聚成一片璀璨星河，悄然重構傳統職業的定義——當“一人多職”成為常態、“一技之長”皆可變現，零工經濟不僅是經濟模式的革新，更是對個體價值的深度激活:每個人都能成為自己生活的策展人，也都能在適合自己的新賽道尋找到人生的第二曲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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