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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嘉祿:甜咸粽子包人情
在珍惜手作的當下,我還是要拿粽子說幾句。

包粽子是溫馨的弄堂風情,大媽們圍坐在天井里,從鉛桶里抽出兩三片粽葉,并排兜攏,抓一把米,塞一塊肉,牙齒咬住麻繩一頭,以繞指柔將粽子扎緊,還不耽誤說說笑笑,這場景永遠銘刻在我們這一代人的記憶里。下一代再下一代,他們如果想引爆“碳水炸彈”的話,就在網上下單。
中國人講究不時不食,進入后工業時代,物質大大豐富,青團、粽子、月餅、湯團、八寶飯,一年四季隨便吃,站在雪山上身穿羽絨服高舉冰淇淋的話,拍成小視頻就穩賺流量啦。不過在珍惜手作的當下,我還是要拿粽子說幾句。
粽子穿越時空而來,有多種形態、多種味道,還有美麗的傳說,介子推、伍子胥、曹娥小姐姐,都與粽子發生關聯,紀念屈原的理由最硬。小黃鴨不也在短視頻里說了嘛:屈原比其他詩人更偉大,有了他,我們才能吃上粽子。
“五月五日,為屈原投汨羅,人飭其死,并將舟楫拯之,因以為俗。”這是《荊楚歲時記》里說的。早在漢代,人們就將五彩絲線包裹的粽子投入江內祭祀屈原。聞一多還認為,這是崇拜龍圖騰的華夏民族特有的祭祖形式。官家、專家一再加持,使粽子成為華夏民俗和稻作文明的形象代言。
據說乾隆皇帝是個粽子控,有一年端午節他叫御膳房做了一大批粽子,在供桌上堆成一座小山。善拍馬屁者數了一下,有1276個。他一個人肚量有限,胡須一捻分賞后宮、內侍和大臣,皇恩浩蕩,一場毛毛雨。
小時候不知道御膳房是怎么回事,只對大人包粽子感興趣,趁機抽幾張粽葉,卷成哨子,邊走邊吹,聲音清冽尖銳。如果五六個小伙伴一起發飆,此伏彼起,雜亂無章,弄堂里就熱鬧了。鄰家小哥哥做成大號的,聲音洪亮,傳播更遠,恍然有小螺號噠噠吹的意思啦。
我媽媽是包粽子高手,枕頭粽、三角粽、小腳粽都不在話下,再窄再短的粽葉也能拼得嚴絲合縫。她包的粽子摔不破,煮不散,吃起來特別香。忙里偷閑,還會包幾只袖珍粽子,穿作一串小鈴鐺,煮熟后供我玩。后來我也學會了包三角粽和枕頭粽,但小腳粽一直沒學會。小腳粽因形似舊時婦女的小腳而得名,不用繩子,全靠粽葉巧妙穿插,蘇北女人專擅此法,堅實挺括。
一般來說,枕頭粽是肉粽。肉粽的品質取決于鮮肉,我媽媽選帶皮的五花肉,切兩指寬的長條,在加了黃酒的醬油里浸四五個小時,糯米也用浸肉剩余的醬油拌勻。肥肉瘦肉五五開,口感肥腴,米粒潤滋。我不喜歡蛋黃肉粽。
江南人都喜歡吃大肉粽
三角粽是甜食,有豆沙粽、赤豆粽、紅棗粽、栗子蜜棗粽等。我喜歡吃赤豆粽,赤豆略硬味道更香,白米受到赤豆的暈染,美麗如瓷器中的釉里紅。豆板粽吃的是時令,新鮮蠶豆剝皮去殼,與糯米拌勻,少放一點鹽以增加黏性,剝開后有豆香,蘸糖吃別具風味。前客堂老李,正宗老克勒,吃肉粽蘸綿白糖,據說不輸蜜汁火方。鄰家小妹冷吃白米粽,用牛排刀切作四五片,玫瑰醬一澆,配一杯清咖,小資情調。堿水粽是寧波阿娘的專利,用曬干的毛筍殼代替粽葉,毛筍殼布滿黑色圓點,像老扇骨上的梅鹿、鳳眼,古典即時尚。在堿水的作用下,糯米色呈微黃,煮熟后接近半透明,像塊老蜜蠟。堿水粽經得起放,淡吃更有味,蘸糖被阿娘視為浪費。高濂在《遵生八箋》中說:凡煮粽子,一定要用稻柴灰淋汁煮,也有用少量石灰煮的,可保持粽葉的青綠色澤和特殊清香。在有些地方也叫“灰水粽”。
汕頭的烹飪大師老鐘叔送我雙色粽球,半甜半咸。甜有紅棗、蓮心、栗子、桂圓肉,咸有火腿、臘腸、香菇、蝦干、鮑魚、咸蛋黃。涇渭分明,互不串味。朋友唐老師送我一只廣西金字塔粽子,糯米中加了綠豆、赤豆、蕓豆、鷹嘴豆、栗子、棗子、薏米仁及臘肉、香菇和蝦干,粽子界的航母,吃了三天!
蘇州東山陸巷會老堂里包粽子的情景
上海弄堂人家包粽子,要分送左鄰右舍,所以一包就是上百只。當然,明后天也會收到鄰居家的粽子,各美其美,美美與共,鄰里關系就在粽子飄香的氣氛中深化。媽媽用不同顏色的線繩給肉粽做記認,紅繩包的送親戚、鄰居,肉大,白繩包的自己吃,肉小。弄堂里有一個孤老頭,歪嘴,好酒,脾氣怪,常常出口傷人,端午前幾日在弄堂里轉悠,見人就揀好聽的說。他知道再過幾天就會收到鄰居送來的粽子,世故人情,得有個鋪墊啊。
媽媽將包粽子的技術傳給我妻子,她的手勢也蠻登樣,搬出老房子后偶爾也會包二三十斤,自己吃再分送親戚、鄰居。我退休后“三高”,醫生關照:“管住嘴,邁開腿。”于是一只粽子兩個人吃,騙騙嘴巴。在此形勢下,包粽子就屬于頂風作案了。
十年前認識了一位粽子達人黃姐,她在延安東路一條弄堂的三層樓開了一家小作坊,先生負責采購和送貨。大肉粽是她家的拳頭產品,糯米選安徽吳祥的,豬肉選浙江金華的,粽葉也從福建采購,煮后碧綠生青。五花肉切塊,用老抽腌漬48小時,加白糖拌勻,一只粽子塞進五六塊肉,足足100克,保證每一口都能吃到肉,雖然有點小貴,但吃過的人都說好。后來舊區改造,他們搬到金陵東路,幾年后金陵東路要搞大項目,我與他們就失聯了。
去年端午前,偉俊兄送我十只大肉粽,吃了一口眼睛發亮:這不是黃姐的粽子嗎?正是,偉俊也是黃姐的擁躉,忠誠度更高,一路追著吃。從他口中得知,黃姐后來借了老城廂一處動遷后空出的房子,繼續她的粽子大業,再請幾個大媽幫工,仍然供不應求。幾天后我摸進彎彎曲曲的小弄堂,黃姐和幾個大媽忙著淘米、拌肉、包扎,滿臉通紅,熱火朝天。剛出鍋的粽子攤在架子上,電風扇呼呼地吹。老朋友近水樓臺,讓我買了四袋。黃姐捶著腰說:“都是老吃客,每年吵著要吃,我們想歇手也不行。”
今年端午節又要到了,掛艾草、佩香囊、賽龍舟、吃五黃——汪曾祺說他家鄉還要吃“十二紅”,反正“粽子節”的場景建設越來越有詩意,也越來越吸引小朋友了。偉俊兄昨天送來十只黃姐的粽子,告訴我一個尷尬的消息:老房子動遷后不是斷了煤氣嘛,黃姐只好用罐裝液化氣。現在有關部門認為存在消防隱患,不讓用,粽子就沒法煮啦。“看,只能給我生粽子,回家自己煮。如果是一般鍋子,要煮足六個小時,用壓力鍋也要三個小時。”我用壓力鍋如法炮制,熟是熟了,但總覺得缺了點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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