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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人的詩歌長城——陳尚君先生《唐五代詩全編》編輯出版軼事
《唐五代詩全編》,一座雄偉的唐詩長城!
記得十二年前,唐代文學專家、復旦大學資深教授陳尚君先生前來位于黃浦區瑞金二路272號的上海古籍出版社,看望過社領導后來到我們編輯室,我搬出一把民國木制綠皮面折椅打開讓他坐,他那魁梧的身體坐在偏小的椅子上有點不太合適,但他毫不在意,調整好坐姿后就和我們侃侃而談自己正在開展的《唐五代詩全編》編纂工作,兩眼放著光。記得他說他的電腦里建有一萬多個文件夾,我當時被驚到了:這樣一部巨編僅靠一個人來做,要干到幾時???!
八年后,當陳尚君老師再次來到我社,我們已經搬遷到閔行區號景路159弄世紀出版園。他陸續交齊了《唐五代詩全編》的全部書稿。陳老師憑著勇氣、智慧、勤奮和毅力,也憑著他們這一代學者的使命感和責任感,竟然單槍匹馬跑完了這場學術“馬拉松”。雖說只是一個人的長跑,但他毫不孤獨寂寞,因為一路上有數千位唐代詩人、古今學人的陪伴和跨時空交流,不斷有新的發現,令他激動和興奮;當然還有賢內助孔沂瀾老師的一路相隨、悉心照料,免去了他的后顧之憂,使他可以全身心地邁開步伐。

早在康熙年間,十位翰林院學士花一年半時間編成《全唐詩》,由于時間倉促,所采之詩主要取自明末胡震亨《唐音統簽》和季振宜《全唐詩稿本》,故缺漏訛誤俯拾皆是。陳老師新編《唐五代詩全編》有一個宗旨,就是要讓唐詩回到唐朝,恢復它的本來面目。陳老師充分利用互聯網、數據庫,對現存的每一首唐詩的所有版本進行匯總研究和???,以那些較早的版本作為底本和主要參校本,再校以后來的各種版本,厘定出一個最接近唐代詩人原作的正本。故新編內大部分詩歌的標題和詩句內都有許多校記,詩尾則羅列了該詩的各種有價值的版本。陳老師說,他是竭澤而漁,窮盡了迄今為止的所有相關資料。甚至那些高校學生的畢業論文、某些小城小報上一些有關唐詩的“豆腐干塊”的小文章,他都不會放過。
陳老師說,他爬梳文獻時常常覺得自己是在抓特務,每當發現一條新線索時都會特別興奮,興奮之余,不得不仔細考辨一番,既怕遺漏一個特務,又怕制造一起冤案。每天都在這樣的興奮與緊張之中,一點也不覺得苦累,反而樂在其中。陳老師又自比為唐朝戶籍警,他對大部分詩人的籍貫、家世、履歷、交友、作品版本以及奇聞軼事,都爛熟于心。因此他能在編完一位著名詩人的詩作后,把他親朋好友的作品附于其后,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創新。
《全唐詩》共收作者2500余人,詩49000余首,其中重收、誤收、偽作的數量十分龐大,有問題的詩歌數當在6000首以上,陳老師一一為之考訂,將疑偽詩一一備錄于該人的“存目詩”之下?!短莆宕娙帯饭?0冊,收作者4200余人,收詩達55000余首。
四年前,陳老師陸續將書稿交給我們出版社,社領導非常重視,文學編輯室抽調了超半數骨干組建《全編》編輯團隊。
我們這個編輯團隊的編輯,老中青都有,可謂各有所長,彼此配合默契。比如年輕編輯戎默,悟性極高,當大家還沒有弄明白陳老師的體例時,他已經完全摸清楚了。有什么疑難,大家都喜歡問他。他業余愛好拳擊,出拳迅猛,干起事來也很投入、很利索?!度帯烦霭媲叭齻€月,他幾乎每個雙休日都來單位加班做二審。他還負責與排版廠對接和全書統稿工作,故對《全編》的出版貢獻尤大。
中年編輯常德榮,學識淵博,藏而不露,是標準的“老黃牛”。他偶然在乾隆《安溪縣志》中發現詹敦仁、詹琲父子的5首佚詩,提交給陳老師,獲得了采納。年輕編輯張衛香做事極其嚴謹,心細如發,在所審稿件上批改得最多。她不光認真核對底本,在全書體例上也力求統一。有一次陳老師來社里和我們編輯交流答疑,開玩笑說:“看衛香看過的稿件,我總是戰戰兢兢,像小學生看老師批改過的作業一樣。”又說他認真對待她提出的每一個疑問。另一位年輕編輯彭華,頭腦靈活反應快,善于變通,對于稿件內出現的體例問題,往往能提出較好的建議和解決方案。老編輯黃亞卓雖然最后加入審稿行列,但也認真負責,能按時圓滿完成任務。
我是《全編》編輯團隊中年齡最長的,早年對佛教比較感興趣,責編過“佛學名著叢刊”,讀過一些佛教經典,還曾校點、注釋過《金剛經》和《壇經》,對于佛經的行文習慣、佛教名詞術語等都比較熟悉,故《全編》中僧人的詩歌我審閱最多。印象最深的是審閱釋宗密的詩集。
我發現宗密集內有很多偈詩很長,根據大小標題判斷,應該是一組偈詩,而非一首??赡芤驗殛惱蠋熞罁牡妆九懦闪艘皇祝远紱]有分段。我根據原經文、大小標題的題意來判斷是否要給長詩分段、分幾首,大多為陳老師所采納。這個工作看似簡單,實則我要讀懂佛經、仔細揣摩大小標題相關聯的意思才行。為此,這部分內容我細細審了兩遍。等校樣排出來后我再審,又發現最后部分有不少標題的層級混亂,一查佛經原文,發覺好多是一組詩,上面應該加一個大標題來統攝才行。因為原來佛經底本上沒有標題,我就按照經文內容來擬,一共擬了10條標題。雖然費了很大力氣,但頗為得意,就在校樣上隨手批道:“所擬標題均取自經文,非胡編也,有充分信心,呵呵?!标惱蠋熆春笈?“當然充分相信!!!”他對我擬的標題一字未改。我倒沒覺得自己有啥了不起,就感覺只要你能盡力提高書稿質量,編輯和作者之間是可以達成高度信任的。
至于改正偈詩和講經文、變文內詩歌的一些錯別字,那是經常的事,因為底本《大正藏》《續藏經》和敦煌寫本原來就存在不少訛誤。這里不多說,只舉一個好玩的例子:《佛說阿彌陀經講經文唱辭》七、八兩句為“四腳距地而起,噴(口孫)嚂?而云非”。按,第四句作“路見兩牛相觝”,是說兩頭牛相斗,那么這兩句說的應該也是牛。此詩前七句都是六字句,到了第八句突然變為七字句,讀來很拗口,顯然不符合古詩韻律,且“云非”兩字完全不通。我苦思冥想后恍然大悟:應該是“飛”(“飛”的繁體)字。按,“飛”字的草書有點像“云非”兩字上下相連,故敦煌文獻整理者誤把一個字拆成兩個字了。如作“噴(口孫)嚂?而飛”,則和“四腳距地而起”意思相連貫了:四只腳離開地面,不就是飛嗎?陳老師看后完全贊同,說:“能這樣真不易!”
經過我們編輯團隊四年的努力,《全編》終于出版了。陳老師花費40余年光陰,砌起了這座雄偉無比、可以屹立久遠的唐詩長城!而我們編輯只是做了少許修飾。陳老師曾經用孟浩然的兩句詩“江山留勝跡,我輩復登臨”來形容對唐詩的整理和欣賞,我相信他獨力建造的這座詩歌長城,一定會吸引許許多多專家學者和愛好者們前來登臨觀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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